2020年8月2日 星期日

Gender and the South China Miracle: Two Worlds of Factory Women

Gender and the South China Miracle: Two Worlds of Factory Women by ...

       李靜君在這本書中討論了在香港和深圳兩間由同家港資公司所經營的工廠中的勞動控制和治理至(factory regime)。她指出,這兩間工廠所處的地理位置不遠,因此基本上由同一批經理人在管理,同時因為不論是在英殖香港或社會主義中國下的地方政府對於工廠的態度基本上是採取放任主義且不會有太多的干涉和介入。在這種國家不介入且不提供工人足夠支持的狀況下,如果依照Burawoy的看法,在工廠的內部必然會生成專制體制。但在李的兩個工廠案例中,只有深圳廠形成了專制體制,而香港廠則是截然不同的霸權制度。基於外在政治社會環境類似,且是由同樣的高層管理,結果卻在兩個工廠內形成截然不同的工廠體制而和Burawoy對工廠體制的討論不盡相同,這使得李試著去探問,是什麼因素形構了這兩間工廠內的工廠體制?

      李認為,Burawoy以階級為基礎的討論「生產的政治」(Politics of Production)的確開創了一條新的取徑,幫助我們看到了勞動過程(labor process, 生產裡任務所需具備的技術和社會組織)和生產機器(production apparatuses, 規範和磨塑工作現場政治的機構),並佐歷史材料的比較而創造出工廠體制這個可以連結階級宰制中微觀和宏觀層面的概念。這使得Burawoy可以把工廠內的勞動過程和工廠外的國家制度、工會力量等等連結起來,從來形成了對專制和霸權體制的區別,而這是過去勞動過程理論的研究者們所不曾注意到的差異。

         不過,即使是Burawoy的理論具有如此的開創性,但是李批評說,Burawoy過於強調階級的重要性,因此對於理解女工的狀況幫助其實不大。相較於男工,女工更難仰賴國家或者企業的力量去得到再生產其勞動力所需的資源,而必須仰賴地方性的人際網絡或者親屬和家庭連帶中所能取得的資源。這些組織和資源取的方式,都是來自於性別化的組織且內化在地方的勞動市場中。李因此認為,正是這些不同的勞動市場特徵,決定了兩個工廠中的治理體制的差異。因此,李主張,在探討工廠體制的時候,必須加入性別的層面。

      李進一步的引伸,女性主義者指出過去的馬克思主義者或者Burawoy本人都忽略了階級宰制中性別所扮演的角色。女性在工作的場域中從未缺席,而往往是被當作產業預備軍而成為階級宰制中的一環。女性主義者指出了這一點並且將性別的面向帶入到關於工作的討論中,從而造成了典範的轉移,並且提醒了我們性別時常被用來作為勞動控制的一環,同時也是在意識形態、組織和認同這三個層面中運作的權力過程。不過,當性別也是權力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因子的同時,這樣的性別也受到了社會、政治機構的塑造。由此,女性主義學者將性別帶入了工作的討論中,並且使性別在勞動過程中成為重要的一個環節。

      接著,李則是指出了在香港和深圳基於勞動市場的差異性而在廠內生成不同的工廠體制。香港廠中形成了家族主義式霸權體制(familial hegemonic regime),而在深圳廠則形成地方主義式專制體制(localistic despotic regime)。在香港的家族主義霸權體制中,李指出這些多半已為人母的女工們之所以願意留在香港已經屬於夕陽產業的製造業工廠中繼續工作的原因,是因為Liton這間工廠的工作時間安排使得女工們可以同時兼顧全職工作和照顧家庭的需求。這些為人母的女工不僅以可以好好照顧家庭,培養後代使之衣食無缺平安長大作為其定義自身女性認同的主要元素,同時也是正當化自身辛勞的主要支撐。而Liton的管理階層所採取的「人性化」管理策略和措施,比如說允許女工因突發事故中離而不扣薪水不扣缺勤,以及其他使女工得以兼顧家庭的工時安排,這些都使得女工們心甘情願的捨棄更高的薪資,留在Liton成為長期穩定的、流動率超低的員工組成。換言之,在香港Liton中,藉由融入了家族主義的勞動控制政策,使得香港廠擁有一批穩定、經驗老到且樂於和經理合作的一線員工。而這些女工也因為對於Liton的工作安排感到滿意因此會自律的不打破這些為了可以滿足家庭照顧需求而得到的福利,並且自願順服於工廠的管理之下。由此,構成了李所謂的家族主義式的霸權體制。

      而深圳廠的狀態則迥異於香港,Liton在改革開放之後前進深圳,並在當地雇用了大量的農民工入廠工作。這些「打工妹」除了在地粵籍或者福建的工人之外,也有為數不少來自中國數各北方或者更內陸的省分。不管是來自哪一個省分,這些農民工的移動軌跡,多半都是先有「老鄉」在Liton工廠內中做,能夠從工廠得知內部的聘僱消息,然後把這些消息傳回家鄉,讓家鄉中有意外出工作的女性們可以在恰當的時機前來應徵。因此,工廠中的勞動力再生產,是循著地方主義的路徑去建築。而在勞動控制上,則是藉由提拔來自某一省分的男性成為領班,以這些男性在漢人父權社會中既有的權威位置去控制其他來自同鄉的女性勞動者。除此之外,由於這些「打工妹」多是年輕女性,因此外出打工時,即便不純然是接受了家戶經濟需求的安排而缺乏煮體性的慾望動機的結果;但年輕女工們依然要和父系威權得到妥協,在有同鄉工作的工廠中工作,即是這種妥協下的產物。一來年輕女工們被託付給同鄉親族長輩照顧和就近監視;二來工廠被視為是一個有紀律、性別界線分明、不用拋頭露臉而合適年輕女性並且不會損及其婚前名聲的工作場合。由此,使得廠內的勞動控制得以依循著李所謂的家族主義式的專制體制開展。

      除了建構和鋪陳兩地勞動市場的差異對於工廠體制的影響之外,李同時也以另一組概念「打工妹」(maiden workers)和「主婦工」(matron workers)比對兩地女工特質上的阿易。「打工妹」常被用來指稱深圳的女工,對於這些女民工來說,工廠工作只是命中的一個暫時性的階段,是滿足未來人生規劃的經濟基礎。而香港這邊的「主婦工」則通常是年紀稍長,有家室小孩的工人。這兩種不同的形象說明了女工本身也會因為自身的利益、需求,以及對於自己身為女性的定義,來選擇順服或者抵抗制體制。換言之,探討性別在工作中的影響並非把女性加入分析的架構中即可,而是必須注意到女性自身也具備多元形貌,且複雜性不可忽略。

      李用了香港和深圳這兩個工廠的特殊性,很精彩的呈現出和Burawoy以階級為主要軸線來解釋工廠體制的形成原因截然不同的切入方式。她強調了地方勞動市場以及性別化的社會組織,都是形塑工廠內部的治理體制形貌的重要因素。由此,李不僅建議了一種以「關係式配置」(relational setting)的角度去瞭解工廠體制的切入方式,同時也主張我們需要一種「性別化的生產政治理論」。李主張工廠體制本身就是性別化的,且性別出現在各種過程、實踐、形象和意識形態之中,同時也是在社會生活的不同快中分配權力的一種機制。也正因為如此,就像Liton的例子所指出的,即使在國家不干涉的狀況下管理階層有著很大的自主性去決定其管理策略,但是最終工廠體制的生成,還是需要跟在地的勞動市場,性別相關的社會組織纏繞在一起之後才得以成形。由此,李開闢了一條不同於Burawoy,加入了性別面向的討論途徑。

      對我來說,李的這本書討論精彩且理論耙梳簡潔扼要,同時還非常有理論推進的意義。在理論的層次上,本書的貢獻在於「加入性別的層面之後,我們可以如何深化對於工廠體制的理解?」我看到的是,李以性別角度,去架接了外在社會的性別相關的社會組織如何影響到工廠內部生產政治的興成。相較於過去其他的女性主義研究者來說,對於在父權體制中的女性煮體性,有了更細緻的描繪並且給予了更多理論上的解釋力,而不再只是單純的經濟決定論式的討論。這個部分對於女性主義的工作研究,也是相當顯著的推進。

      不過,在強調了地方勞動市場特性之際,李把Liton的管理階層當作了不變項,是整個分析中缺席的因素。在李的分析中,這些管理階層因為是同一批人,因此預設了他們有著相同的管理思維,而這個思維是一個沒有中心思想,”Be Water”的狀態,由是可以因地制宜的讓地方因素形構工廠體制。這樣的分析路徑不論是和我再田野中看到的,或者是McKay對菲律賓的討論,都呈現出很不同的形貌。換言之,我覺得李強調了性別的重要性的同時,低估了,或者說,將資方對於工廠體制可能造成的影響存而不論了。

      這樣的切入,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依循了女性主義研究者的進路,亦即強調在地性別意識形態、社會組織、分工、刻板印象對廠內勞動控制策略造成的影響。頂多加上經理本身的性別觀點,由此共構了勞動控制策略這樣的一套分析架構。但是,這不禁讓人想要問,加入性別的層面之後,就真的窮盡了所有影響勞動控制的因素了嗎?資方的角色就真的如流水一般的無形且隨遇而安嗎?這是李未處理而有待探問的一些問題。


2020年7月13日 星期一

Body of Power, Spirit of Resistance: The Culture and History of a South African People.

    Jean Comaroff, Body of Power: Spirit of Resistance_閱讀心得


    Jean Comaroff 的這本書可以放在如同Eric Wolf在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一書中,對於世界體系理論的反思。世界體系理論認為資本主義由核心國家席捲到邊陲社會時,地方社會其實並不如世界體系理論所言的毫無抵抗的能力,舊有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制度與傳統的文化安排都會被資本主義摧枯拉朽一般的毀壞。Jean Comaroff在這本書中想要描述的是,在殖民和工業資本主義進入Tshidi的時候,此地的Tswana人並非在權力轉移、生產模式改變、政治機構和運作遞嬗的狀況下出現了文化流失、摧毀的狀態。這些外來力量的進入隨著各地既有組織的差異和互動型態的不同,而在相互遭遇的過程中生成了不同的聯屬狀態。

    以Tswana為例,Jean首先從歷史事件、前殖民時期的社會文化秩序談起,說明此地在接觸到西方殖民勢力之初,其政治上的競爭狀態性別分工以及象徵系統上的安排;同時,以描述了當地人對於傳教士以及其所帶入的觀念和物品的看法等等。在這之後,Jean也討論了二十世紀之後,更大的外在社會,如南非所施行的種族隔離政策等等更大的政治經濟脈絡對於Tswana人所造成的影響。

    在建立了這些由事件史、歷史人類學的材料所架構出的脈絡之後,Jean接著討論了Zionism的生成,Tshidi Zion這種新興宗教是如何援引、挪用、雜揉上數各個不同時期的體系內的種種元素,由此生成一種具有一致性且整合的 "Counterhegemony" 來對抗既存的社會文化霸權秩序。

    由Tshisdi Zion的例子,Jean反對的是那種世界體系理論底下,西方學者用一種充滿我族中心主義的思維去考察和尋國家的社會文化力量對於邊陲國家的影響。在這些充斥著我族中心主義的觀察中認為,核心國家的社會文化力量伴隨著殖民主義、資本主義的腳步入侵到邊陲社會後會造成毀滅性的影響,但Jean認為如同Tshidi Zion的發展過程所說明的,全球/地方勢力的互動並非為一種決定論式的取代性關係,而是一種動態聯屬/接合(articulate)的過程。

    那麼,對於作者來說,Tshidi 和南非外在社會的接合過程是以怎樣的型態發生的?對此,她的回答是認為,Tswana人在面對著外來勢力進入的時候,並不是單純的被新引入的制度扯入時代的洪流之中;相反地,他們有著利用自身歷史和社會文化條件相應對的方式。誠然,Jean Comaroff也承認這種全球化的力量最終還是將大部分的Tswana人拉入了薪資勞動、市場經濟、商品化等等的廣大經濟體系之中,但是在這個過程裡,如同Tshidi Zion這樣的宗教活動,擷取了過去和現在各種不同體系之中的象徵符號與概念,並且挪做己用,以符合支持者自身在現實世界中的經驗。

    換言之,這不是一個由無產階級意識取代鄉民道德經濟的過程,也不是一套酋邦退位而完全由西方殖民治理機構接手的歷史。作者想要透過Tshidi Zion的發展來強調的事,Tswana人的社會文化秩序,不論是在前殖民或者殖民時期,都應該由兩個層面的聯屬關係來理解,這兩個層面分別是:1. 一個正式的權力機器;2. 含藏在日常生活中的結構。正是因為殖民治理是一種壓倒性的力量,全面的入侵到在地的各種機構和常識系統之中,因此,在作者的看法中為,正因為殖民力量的全面滲透,因此反抗也是從生活的各個層面中發生的。這些抵抗未必是正面的、充滿戲劇性的戰場衝突,反而更多的是發生在日常實踐中、象徵領域裡的挪用,畢竟,殖民政權的滲透不論如何徹底,都不可能監視到所有存在的矛盾與衝突。Tshidi Zion的發展,即是在這種生活的個個層面中所開展的,而主要是在象徵領域中的抵抗。對於Jean來說,這種象徵領域的抵抗之所以重要,正是因為在這裡,可以看到社會文化秩序和人的行動;以及不同系統之間宰制和臣服的歷史之間所構成的接合關係。Tshidi Zion的發展,就是在這種Jean 所謂的 "Dialectic in a double sense"下的產物。

    這本書中,Jean Comaroff所處理的主題以及對話的對象,身處在21世紀的我們應該不算陌生,但是使用接合(聯屬)的概念來細緻的呈現在Tshidi社會中,不同時期的各種體系之間是如何在遭遇的過程中,於每日的日常實踐裡,行動者因循著既有的社會文化秩序和可援引挪用的歷史情境來架接在一起。

    這種接合的狀態是在特定歷史時刻和情境脈絡中的行動者,以手邊可用的資源,在限定的架構中所採取的行動,這種限定的架構可以是特定的歷史情境如殖民主義,也可以是一種特定的權力配置關係。不管是哪一種,Jean Comaroff透過接合的概念,去說明,當工業資本主義伴隨著殖民勢力前進非洲時,對於當地人雖然的確產生了長期且重大的影響,但是在這個把當地人納入資本主義秩序的過程中,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完全沒有碰到任何的阻礙和抵抗;相反地,在地人所能採納的抵抗形式甚至接納這些外來體系的過程,都必須以放置在特定的歷史遭遇中來理解之。

    這本書在我看起來,Jean Comaroff完全展現了她不管是對於理論的掌握,以及如何藉由理論的架構鋪陳超級細緻的民族誌資料的能力。雖然因為對於非洲區域的研究相對陌生,因此在掌握民族誌材料的時候有相當苦手的感覺。不過從任何角度來說,這都是一本並不好上手,但卻絕對值得一閱的好書!

2020年4月25日 星期六

末日松茸:資本主義廢墟世界中的生活可能

末日松茸: 資本主義廢墟世界中的生活可能- 經濟| 誠品網路書店


    這是一本很特殊的民族誌,Anna Tsing在世界各地探訪了幾個國度中不同的松茸森林。這些森林的共同特質都是噌經為人類深刻的干擾和破壞,而也是因為有這些人為的干擾存在,所以才能夠從森林中長出松茸。

    松茸作為一種日本人餐郭漲歷史悠久的食材,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由日本的森林中採摘供應的。而松茸作為一種真菌菇類,有著神秘的身世,它至今無法在人類的實驗室中被培養出來,而且對於生長的環境要求嚴苛。不過,這種嚴苛並不是說松茸需要生長在原始的、不曾受過破壞的原始林中;與此正好相反,松茸需要生活在那種為人使用、干擾過的森林裡,這樣的森林可能在過去的某個歷史十段中,因為現代性思維指導下的經濟活動,而被集約、規模化的利用。原始林被砍伐殆盡,然後是整齊、年齡相同、科學畫復植且具有現代經濟價值的次生林。再之後,則可能因為種種的原因,這些次生林最後也失去了經濟價值,然後被資本主義生產給遺忘,最終成為Anna Tsing筆下「資本主義的廢墟」。正是在這種廢墟當中,可以找到松茸的身影。

    Tsing指出,在這些被資本主義所遺忘的生產廢墟中,因為松茸的生長,因此也聚集了一批因為各自的原因,被資本主義社會中的邊緣人,這些帶著各自的故事和背景進入松茸森林成為採集者的人們,使用各自熟悉的方式,在這些被資本主義遺忘的角落裡,搜尋著Tsing所謂的「殘餘價值」,並且進行「殘值積累」;同時,追尋各自意義的「自由」。

    相較於「原始積累」必然生成於控制生產的過程中,「殘值積累」在Tsing的定義中,是企業在不控制商品生產條件的情況下聚斂資本的過程。換言之,和工業革命後那種集中發生於工廠之中,受到精密控制的原始積累不同之處在於,財富發生於前端生產過程不受管控的狀態。Tsing強調這種殘值積累同時發生在資本主義的內部和外部,它應該被視為是資本主義的一個部分,但與此同時,卻又必須要以另外一種和過去不同的方式來理解。用Tsing自己的話來說,是以一種民族圖像的方式,來理解這種殘值積累的過程。

    換言之,在Tsing觀察中,她發現的是這種不受控制的前端生產過程中,是一種每種不同的群體在積累財富時,會因為各自的民族背景,而採取不同的方式,並且對於同樣的松茸採集一事,帶有不同的看法和意義。在這種狀況下,雖然松茸最終也將商品化,並且透過轉譯的過程而被納入資本主義的商品鏈之中,但是在前端生產的這個部分,呈現出的卻是一種不穩定、充滿差異性的生產型態,過去那種以工廠、規模化大量生產以追求極大化利潤作為思考背景的「原始積累」概念,在面對同樣也被商品化的松茸生產時,則顯得不足以解釋。

    於是,Tsing考察了位於北半球數各能夠採集到松茸的森林,以及這些森林中的採集者,用一種近乎破碎、斷裂的方式敘說這些人各自的故事。然而,正是這種帶著各自的破碎、斷裂和殘缺不完整的故事踏入這些松茸森林中,反而是這些採集者們可能是唯一共同分享的特質。因此,這樣的破碎和殘缺,反而較諸系統性的描述分析更貼和那個Tsing以「聚合」(Assemblage)或者「複音音樂」這種概念所描繪的實景。

    Assemblage Community這兩個概念最大的差別在於,Assemblage缺乏目的性並且導向開放性的合作關係。在Assemblage的狀態下,人、松茸、動物、森林,就是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間發生各種關係,但這些關係並非系統性、計畫性的,而是處於一種雜然併陳、各自連動卻不穩定的狀態。這種生計不穩和環境不定的狀態,正式<末日松茸>一書中,盡力去描寫的,由松茸這種特殊的存在,所開展出來的一個關於資本主義經濟所留下的殘羹的故事。但正如Tsing所說的,當現代性和資本主義倡議的那套規模化的經濟和生產模式,到了今日對於人類社會和自然環境帶來的破壞多過於貢獻時,也許,在這些資本主義所遺忘的廢墟中,存在著新的可能性,讓我們得以從中探索人跟自然重新合作的不同型態。

    就像一開始所說的,我覺得這是一本非常特殊的民族誌,缺乏過去一般的民族誌書寫中那種具有體系性的章節鋪陳,但是又以清新流暢的筆觸,放入了大量的民族材料,並且用這種民族誌材料作為引子,去鋪陳出在這一片又一片的松茸森林當中,可以帶出的新的理論和思考的方向。即使是一般的民族誌要做到這點都已經極為不易了,用這種相當不同的寫作型態來完成這個任務更顯得艱鉅。總覺得,Tsing這樣的書寫安排,像極了她在書中描述的松茸採集的過程。即使每個採集者可能都以其過去的經驗去組織每一次的採集活動,但是一旦到了現場,就需要感官全開的去「感知」松茸的存在,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節,都可能訴說著松茸的足跡和存在,而有賴採集人各顯神通的察覺。這本書,也需要讀者打開敏銳的閱讀感官,去查知在每一個敘事的細節中,所含藏的意義和韻味。